2016-03-17

Underground

  他們是地底人。
  居住在地底深處、那無光黑暗中的人。

  沒有人記得是什麼時候開始的,或許是從上一代,又或許是從上上代,人類們便因為一場無法抵抗的巨大浩劫而幾乎滅絕,而剩餘的人們便移居到地底,如蟻蟲一般苟延殘喘。
  挖掘尋找著那些尚未藏匿到地心深處的微小水脈來獲得水源、飼養龐大柔軟的巨大蛆蟲解決日常所需的食物。

  過著許久許久以前,只會出現在書本上的那些,虛幻的生活。

  為了活著而活著,他們就像是僅存一口氣的屍體,只剩下本能。
  或許,死光只是遲早的事情。

  咖答,一盞暗紅色的微弱光源照亮狹窄的洞壁,他緩緩搖著提燈旁的把手充電,一邊將提燈稍稍提高一些以便看清四周的模樣。
  黑褐色的土壤環繞在四周,毫無止盡的,顏色深得如被鮮血所徹底浸透般。又或是被火焰徹底的灼燒過。
  散發著半乾燥的土味,以及一股稀薄到幾乎無法辨別的鐵銹味。

  一如往常,一切都沒有變化。

  他拍掉頭髮上的碎土戴上一頂已然褪色的鴨舌帽,臉上卻沒有過去戴上相同帽子的那些孩子臉上的笑容,木著一張臉呆板的向前望,拖著鏟子緩慢無比地朝向通道某處前進。
  鏟子磨在夾雜著尖銳碎石的石地上斷斷續續發出難聽刺耳的聲音,不斷地在通道之中迴響,像是匍匐在洞壁上不斷向前滑動的蛇,逮到空隙就暴力的鑽入,不管是人耳還是石縫。

  而紅光依然在緩緩的前行,如異色的鬼火,強弱不定的閃爍。
  絲毫沒有受到阻礙,沒有任何遲疑的前行。

  被他踩落的碎石輕巧地向後滾離,讓地心引力拉扯帶出紅光的範圍、陷入身後的黑暗。走在傾斜45度角的樓梯上他既沒有喘息也沒有冒汗,一步又一步向上走,左手扶在冰涼的土壁上保持平衡。
  慢慢的,前方開始傳來細碎的聲音,有鳥叫、也有樹葉沙沙搖動的聲響,似乎還有人們在歡笑著、奔跑著。
  是那樣如此吸引人的,活著的聲音。

  彎下腰他放下了手中依然散發紅光的提燈,漠然地看著面前隱隱透著陽光的一扇土門。
  他的終點已然抵達。
  而天氣還是那樣的涼爽。

  伸出手轉開深金色的門把,他沒怎麼用力就將門推了開,無聲卻順利的。同時,外面燦爛的陽光也映入他的眼眸之中,閃爍著點點金光。
  是那樣的美麗,美的無法用人類的語言去形容。

  啊啊,只有淺褐色土壤毫無起伏、不斷延伸的世界,是多麼的漂亮......
  既沒有樹阻礙他的視線、也沒有草阻擋土壤的色澤,一切就是那樣的單純乾淨。
  或許,書上的天堂就是長這個模樣吧。

  鳥叫聲依舊,只是沒有書上所寫的嬌小身影;歡笑聲不斷,只是少了到處奔跑的人影。
  不過,這些都對他來說不重要了。

  什麼都不重要,因為,他已經抵達天堂。

  踏出此生的第一步,離開了包圍在身邊的陰影進入溫暖的陽光之中,他抬起頭看向高掛在天空上的太陽,揚起了笑容。
  第一個,也是最後一抹笑容。
  火焰從他的眼睛開始點燃、而後迅速地蔓延擴散到全身,就像是乾草上的烈火那樣急切而猛烈,無法阻止。
  鮮紅之中帶著金光般的光點燦爛,好似那不斷自上方照耀一切的太陽。

  沒有多久,或許連一秒都不到,他便被燒得只剩下黑灰,散在他曾經佇立的土地上。
  連一聲哀號都沒有,就這麼消失在世界上。

  風輕吹拂著將黑灰吹散帶起,繞了幾個旋之後讓高空的強風粉碎帶離。
  而同時,風也帶動依然在那邊左右晃動的土門,讓它輕巧無聲的關閉,隨著喀的輕微聲響,就像是從未開啟般的靜默。

  鳥叫聲再次響起,如一開始那樣徘徊在相同的頻率之中。
  不斷的、不斷的,從被埋在土壤中好好地藏在陰影下、只剩半截的黑色音響中流瀉而出。

  不停地重複著,直到再也沒有任何人會聆聽它的聲響為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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